那良古鎮
張淦侑  发布时间:2019-10-13  点击次数:357

      一年四季,我受不了春的陰霾,秋的煩躁,冬的孤寒,唯獨對夏天充滿好感。 這些年來,我去過珠三角的夏天,海南島的夏天,桂西北的夏天,他們要麼是腰纏萬貫的高壓鍋,要麼是含沙射影的太陽傘,要麼是火氣十足的小重慶。 而我們北部灣的夏天,熱情奔放,勤朴鄉親,泛黃老屋,美味小吃,身臨其境如一曲山海粵調,有古道的深邃,小巷的清幽,激水的靈動。 那良,便彙集了夏天的熱度,千錘百煉而成一顆邊關南珠,由此衍生五個那良,在青山綠水間楚楚動人。

       凝聚十萬山靈氣,點綴北侖河畔福地。 徒步那良古鎮,五月如李白的天山雪,涼意沁香,遺風清逸,把九龍潭的火辣辣全部蒸發,把野人谷的飄忽忽全部降伏。 撥開熱鬧的人群,我在歷史中穿行,聆聽客家鄉音,觸摸牆垣斷壁,遙問伏波將軍何以駐營漢城村,站在永安路仰望天上風雲,坐與劉義伯南煮酒論英雄。 我突然想起什麼,但又不知從何想起,那良故人往事反復撞擊著我的思維,像蒙太奇電影,只需彈指一揮,便讓你措手不及。 就在那良的夏天,我仿佛走進一部流動的歷史典籍,這裡高山流水小橋客家,這裡住著千古風流人物,這裡曾經刀光劍影一決雌雄。


馬伏波:澤被後世築漢城

      東漢光武十六年的夏天,交趾女子征側及其妹征貳起兵反漢,掠六十五城,自立為王,震驚朝野。 光武帝乃詔合浦等郡,具車船,修道橋,通障谿,儲糧谷。 于兩年後遣伏波將軍馬援、樓船將軍段志,發兵萬余人西進防城討交趾,次年四月平定叛亂。 交趾既平,然善後大事剛剛開始。 為此,駐營閈寨(防城舊稱)的伏波將軍派其副將禤純旺、黃萬定留守欽防,開展一系列利邊益民的有效政策,派兵剿匪,教授技術,傳播漢文,而在那良紮營築城便是其一。

      話說伏波將軍發兵兩路會師那良剿匪勝利後,流竄到馬頭山的一小股匪徒,仍經常騷擾北侖河一帶村莊,姦淫擄掠,罪大惡極。 借此機會,為根除匪患,進一步鞏固疆土,伏波將軍乃擇高地在勒竹頸高坡一處,置營駐軍守邊,于制高點羊頭嶺建嘹望台觀察敵情。 此處占地兩千平米,中間視野開闊,站可觀方圓百里,四周之山為屏障,居可進退自如。 若遇敵匪來犯,以竹梆為號,由哨兵敲響,可迅速傳達到各村各寨。 竹梆再響,手旗一揮,眾士卒出擊殺敵,兵法高超,痛快淋漓。 而士民者,有的作預備兵或後勤,有的拿起農具做好防衛,老幼婦女則緊閉門戶以策安全。

      兩漢前,在防城邊境一帶,土著「野居無室,依樹止宿,食生魚肉,采香為業,與人交市若上皇之民矣」,仍屬荒蠻地,刀耕火種,原始落後。 經過伏波眾將士的努力,土民基本掌握了農耕技術、圈養畜禽、和泥造屋、生火煮食,為後世讚譽。 然更為人道者,當屬位於沿邊公路那良往峒中約四公里處的漢城村。 亦如前述,伏波將軍在簕竹頸建軍營近七百平米,以土泥枝葉攪拌築圍牆,以古木和石砌作大柱,燒制瓦礫蓋頂,在牆外開闢操場以練兵馴馬。 為紀念伏波將軍無量功德,那良人民便把簕竹頸軍營稱為「漢城村」,雖曆兩千年風雨而廢墟,然「漢城」之名仍沿用至今。


客家人:遷徙千年定那良

     客家,客而家焉,家而客焉,一個肩膀上扛著家園長期遷徙的漢人族群。 客家根在中原,形成于粵閩贛邊區,生活在別處,永遠沒有忘記回家的路。 「有咸水的地方就有客家人」,自粵閩贛發散五湖四海,在全球留下厚重的客家足跡,其下南洋要比闖關東、走西口來得更為悲壯,從「賣豬仔」到開埠東南亞的辛酸,甚于苦澀咸水。 觸摸歷史,那來自千年的呼吸聲響徹蒼穹,五胡亂華,安史之亂,黃巢起義,宋室南渡,文天祥抗蒙元鐵騎,袁崇煥抵關外金兵,鄭成功反清複明,洪秀全太平天國,孫中山國民革命,朱毛井岡山蘇區...... 歷經無數戰火紛飛而傷痕累累,在歷史縫隙間疲憊不堪。 累了,得找塊地安身,延續千古傳奇。

      話說客家人袁崇煥遼東抵金,深冤而亡後,崇幀十七年(1644年),吳三桂引清兵入關。 清兵跨過黃河長江直抵南粵,一路生靈塗炭。 為逃避戰亂,此前已經遷到欽州(防城在清光緒十六年置縣)的客家人,這年夏天在中越交界的那良背山依水而居,開埠成圩。 那良,北侖河水扼兩國,十萬山巒界粵桂,中間平坦開闊,面向北部灣海,土肥水沃,環境清靜。 此後,經過幾代客家人的辛勤開基,人口大增、產業頗豐、貿易繁忙,而使那良成為防城一大中心集鎮。

      每逢圩日,上思等廣西內地的土佬,越南的「水客」,便挑著山貨來那良下約街出售,上思人把貨賣完後總會挑上一擔鹽回去,「擔鹽佬」的故事流傳已久。 而欽州、合浦、湛江等地商人也多來此採購,然後運往廣州轉手牟利。 在茅嶺鄧本殷統治南路八屬(高雷欽廉瓊崖羅陽)時期,上約街改建「上行關」,成為當時那良最繁華的街道。 特別是陳濟棠主粵期間,公路可通汽車,江邊建起輪渡碼頭,霎時那良圩迅速擴張,客棧、店鋪、騎樓等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。 如江甯街,法式洋樓、南粵騎樓等藝術建築,屋主多是在廣州、香港或南洋發跡後的軍官、商人。 而今,老人們在永安街聊起這些往事時,仍意猶未盡。


劉永福:英雄遺蹤之講古

      都說那良故事多,但說得最多的可要算劉永福了。 剛到那良老街,屁股還沒熱凳子,老人就用客家話跟我說:「崖人那良有只劉永福,某嘀幾厲害! 」劉公抗法,一戰而取駙馬安鄴首級,再戰分屍李威利,三戰覆沒法軍,榮授三宣提督職;劉公驅日,幫辦臺灣軍務,歷時五個多月,滅敵三萬多,怎乃清廷負吾心,恨不能起而再統師幹。 「劉義打番鬼,越打越好睇。 」劉公驍勇善戰,所向披靡,掃盡近史屈辱,留下極為厚重的一筆。 再問老者那良有無劉公遺跡,答曰那營村「三宣堂」故居,那樓村虎嶺劉母墓。 可惜,坍塌的房屋終究無以告慰劉母之靈,錯開的時空也無法讓我回到過去。 在得知劉永福鮮為人知的傳說後,我更驚訝于如此大人物遺跡緣何不堪歷史重負,以至今日所見,破敗蒼涼,于心難忍。

      時人只知欽州三宣堂,而少知已曆130多年的那良劉永福故居。 故居主建築為磚木結結構,二進十間,中有天井,兩側為廂房,廂房旁有回廊,屋簷以琉璃瓦裝飾,極為富麗堂皇。 故居往昔風光不再,那射雕英雄的威武脊樑,那龍騰虎躍的飛簷走壁,那鳥語花香的亭臺樓閣,一去不返。 而這些風光,也轉移到了欽州。 其實劉永福在那良剛建好主屋時,正值多事之秋,先是法國陰謀殺劉,再是賊人置屍家門,三是門衛槍支走火致一孕婦死,劉預感不詳之兆降臨,已有遷居欽州的打算。 光緒十五年夏,經馮子材誠懇勸說,「一山不能藏兩虎,君切不可輕信。 夫惟英雄方敬英雄,君祈安心,即在欽州落業為上。 」劉永福即在欽州城南板桂街建「三宣堂」,而那良房屋只作返鄉落榻之處。

      那樓村虎龍嶺,嶺如其名,綠草叢生,松柏擎天,有龍潭虎穴的氣魄。 據聞風水先生曾言此嶺乃「蝴蝶」地,若得此作墓地,子孫便可破繭而出飛黃騰達。 信則真,不信則假。 可是,劉母陳氏墓就偏偏葬在這裡,而陳氏也偏偏出了這麼個彪炳史冊的兒子。 如果劉永福不是得益母靈,那又是什麼呢? 鄉里村鄰不得其解,而故事也是越說越傳說了。 劉母墓以青磚灰沙合漿糯米為建材,堅固壯麗,以花崗岩大石作墓牆,喻高官屏風。 話說劉永福屢勝法軍之時,朝中奸臣派人「閹龍」陳氏墓,挖深溝以斷「龍脈」,造牌坊以壓「龍翼」,建照壁以敗「龍氣」,妄圖以此制服正氣勢如虹的劉永福。 但最終,斷氣的卻是滿清王朝,想來無知無恥,但也隱隱作痛。


陳濟棠:治粵出色的福將

      民國時期防城將才輩出,陳濟棠、鄧本殷、劉鎮湘、巫劍雄、林俊廷、彭智芳、沈鴻周、楊鼎中、陳維周、陳漢光、李易標、譚朗星...... 在良莠不齊的亂世江湖,風雲際會,均是當年人傑。 那良更是臥虎藏龍之地,以上將領多出自那良,他們雖為一介武夫,貴為大軍雄師勁旅之將官,在外翻雲覆雨左右時局,然對家鄉的關愛之情勝於金戈鐵馬。 尤其是「南天王」陳濟棠,他不僅大力扶持鄉人,而且熱衷家鄉建設,為防城和那良的經濟社會作出了重要貢獻。 從1929年到1936年,陳濟棠集粵省黨政軍大權于一身,開創了老廣東的黃金時代。 鄧小平對此讚譽有加:「令尊治粵八年,確有建樹,有些老一輩的廣東人還懷念他。」

       防城原屬廣東省地,陳濟棠生於河州村,成長於那良鎮,求學于欽防,崛起于廣州。 陳濟棠發達後,在老家創辦了防城中學、謙受圖書館、伯南公園、防城醫院、慰慈救濟院等等。 而在那良,作為陳濟棠祖父陳彩信墓和父母陳謙受、鄧慰慈墳塋地,他不僅改進街道、繁榮市面,還修建公路、碼頭。 據聞,為了把祖父遺骸到那巴安葬,方便日後省親祭祖之用,從1935年夏天開始,陳濟棠命人募工修建一條從防城到那巴的簡易公路,此路長達110公里,並在防城、那良、那垌三江增建車渡碼頭三個。 現只剩那良江車渡碼頭,以混凝土澆築路面,長寬20×6米,先平緩而斜入江水。 此外,經老人指點,我走進位於永安街11號的巫劍雄故居,此宅為三層騎樓建築,雕刻精美,在破落間仍可覓舊史一頁。 巫劍雄戎馬一生,領軍師職,功勳卓著,為陳濟棠得力幹將,是香翰屏(合浦人)、余漢謀(高要人)部屬,北伐南征,血戰日軍于淞滬、南京、粵北等地。

       那良老屋流年似水,滴滴嗒嗒,陳公往事多。 在老廣東心裡,陳濟棠有福將、虎將、儒將之稱。 福將,大難不死必有後福;虎將,雄霸南天分庭抗禮;儒將,重文興教獎掖人才。 就福將來說,這裡有個古仔在那良坊間廣為流傳。 說的是陳公之父早年在那良圩擺粉攤做生意,在一個夏天的下午,突然大雨滂沱,天氣變冷。 一被雨淋得饑寒交迫的張姓風水師來吃粉,噴嚏不止,陳父見之,就好心給他加菜,送姜水,把火生大給他取暖、烘衣物,還挽其留宿。 張某感動此恩,又念陳母生前積善修德,便送一塊上等墓地給陳父葬妻,陳母入葬那天,街坊紛紛為其揮淚送行。 次年夏,孫中山發動欽廉起義,少年陳濟棠受此影響,立志投身革命,千里單騎,過關斬將,九死一生,大起大落,毫髮未傷。 據說這與張某送地葬陳母有著莫大關系。 後來,陳濟棠把母骸遷葬廣州芙蓉嶂而與洪秀全祖墳同享福氣。 可是,陳濟棠也和洪秀全一樣,曇花一現,而化為厚厚的歷史塵煙了。